同   學（小說）

一

　　初夏的早晨，和風微微地吹著，給人一種溫柔細膩的感覺；高高的天空是那樣蔚藍，那樣明凈，像是被清水洗過似的，遠遠的天邊飄動著幾朵像綿羊似的白云，仿佛臥在那里在睡懶覺；悄悄從東山凹里露出半個羞紅臉的太陽，把金燦燦的光色鋪灑到西山頭上，好像是涂抹在臉蛋上的紅胭脂似的，不一會兒，整個大地也被涂抹紅了，山區公路兩旁直直挺立的白楊樹，像是忠于職守的衛兵直立挺胸站著靜靜地護衛在兩邊，一片片樹葉在陽光的照射下嫩綠的可愛，嫩綠的發亮，顯示著勃勃生命的生機。這時，一輛形如長面包似的滿載旅客大汽車，哼哼地喘著粗氣，在山路上艱難地爬行著。
　　車中前面3號位靠窗坐著一位文靜沉默的姑娘，在那潔白如玉的臉龐上閃動著一雙秀麗的黑眼睛，靜靜地凝神朝著窗外觀賞著大自然的美景。她叫陶麗萍，是省報的記者，這次下鄉來到這個山區縣，是要到大山深處那聞名全省的富裕村清泉崖去采訪的。昨天晚上，新上任的年輕縣委書記，熱情地接見了她，并詳細地向她介紹了清泉崖村在發展經濟的短短幾年間，已經由一個貧困落后的舊山村變為繁榮興旺的新山村，總收入達到八百多萬元，純收入達到二百三十多萬元，人均收入達到三千五百元的令人驚喜嘆服的情況。她激動的一夜沒有睡好覺，眼睛熬的都有些紅了。想到剛參加工作時間不久，第一次出外采訪，就遇上這樣感人的采訪對象，深切地感覺到這次采訪任務的光榮而艱巨。想到如果在報刊上出現用自己的筆寫出來的激動人心的通訊或者是一篇感人至深的報告文學，那該有多好呀！自己有信心一定能夠、也一定會寫出來的！
　　此刻，陶麗萍沉思的臉上又浮現出一種哀傷酸痛的樣子，兩只秀麗的眼睛中似乎含著晶瑩的液體。她在想什么呢？是什么東西觸痛了她心底的傷痛？
　　她想不到自己竟又回到了這塊土地上，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感受，腦海中在翻滾著難以平靜的波浪。這里曾經是她在幼年和少年時期生活和學習過的地方。這里，有過她的天真和歡樂，也有過她的痛苦和淚水。昨天下車后不久，懷著急切的心情尋找到她生活過多年的舊址和讀書學習過的母校去看了看，那些已經淡忘了的讓人心痛的往事不禁又從心底涌了上來，讓她怎能忘記那逝去了的苦難的歲月呢……
　　
　　二
　　
　　陶麗萍的幼年時期是很不幸的。由于她年幼無知，有些事情在記憶中是模模糊糊的，后來聽爸爸幾次斷斷續續的回憶，才在她那幼小的心靈深處有了些深深的烙印。
　　有一次，懂事的陶麗萍向爸爸問到媽媽呢？爸爸頓時禁不住兩手捂著臉異常痛苦地抽動著身子，泣不成聲地哭了起來，汩汩的淚水像泉水般從指縫間涌流出來，滴嗒滴嗒地掉落到地上，抽泣了好一會兒，爸爸才慢慢地述說起來……
　　
　　那是一九五七年的冬季，冷嗖嗖的空中滾動著一大團一大團的烏云，狂風卷著碎雪使勁地撲打著門窗，發出怪聲怪叫的怕人聲音。這時，反右派斗爭正在進行著。
　　“陶磊，老實交待，為什么利用小說進行反黨活動？”
　　“你說！為什么對黨這樣仇恨？”
　　“不向黨和人民低頭，決沒有你的好下場！”
　　在省城一家文學雜志社的大屋內，空氣凝聚的異常緊張，眼睛噴著火的人們紛紛呼喊著，像似在土改時期斗爭地主一般。
　　這時，陶磊低著頭抖抖地站在憤怒的人群中間，鐵青的臉色緊閉著痛苦的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能說什么呢？好像是被一群餓狼圍困住的一只羔羊一樣，顯得可憐巴巴的樣子，心中充滿了難言苦處。他心里想不通呵！自己從小參加革命，對黨忠心耿耿，決沒有二心呀！寫小說是從反映現實生活出發的，是符合“雙百”方針和人民的意愿與要求的，決沒有反黨的意思呀！你們斷章取義，孤立偏面地抓住一兩句話無限上綱強加于我頭上，我怎能接受的了�？墒钦l能相信你呢？真是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呵！
　　陶磊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成了人民的敵人和牢籠里的囚犯。機關院內，到處張貼著揭發他利用小說進行反黨活動罪行的大字報。他每天默默地坐在一間黑屋里反省著，可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難道自己真的錯了嗎？
　　
　　第二年的秋末，天氣陰沉沉的，低低的厚厚的烏云壓的人喘不過氣來。楊柳樹葉被一陣緊似一陣的秋風紛紛吹落到地上，漸漸變成光禿禿的樹枝顫抖地發出哀傷的叫聲。
　　一天晚上，陶磊邁著沉甸甸的腳步走回到冷清清的家里，見妻子劉彩艷默默無聲地從坐在床沿上，靜靜的臉上顯示出異常痛苦的神色，像是有什么事情在苦苦地折磨著她。當她望著丈夫搖晃著瘦巴巴的身子回來后，眼眶里不禁滾動著酸楚楚的淚珠。
　　“彩艷，不要老是折磨自己了，心里有什么難處和我說說嘛！”陶磊心情沉重地對妻子說：“都怪我不好，連累了你。”
　　“不！說心里話，我是了解你的，我不相信你會反黨的。”彩艷兩眼紅紅地有些濕潤了，一顆接一顆的淚珠滾落下來。“可是幾天來，組織上幾次找我談話，讓我和你劃清界限，不然對我工作前途不利。”
　　“既然是這樣，我心里也早已想好了，今天正準備要告訴你。”陶磊口氣低沉地說著。
　　彩艷聽了一驚，睜大兩只淚眼望著丈夫，“��！你要告訴我什么？”
　　“咱們倆離婚吧，這樣對咱們倆人都會有好處的。”陶磊是悲憤地說出了這句話的，心情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不！在這種時候，你最需要我，我不能離開你！”彩艷失聲地痛哭了起來，“你已經夠苦的了，我不能再給你增加痛苦了。”
　　“這有什么辦法呢？現實已經逼到這個地步了，只好這樣辦了。彩艷，你要想開些。”陶磊苦苦地勸著妻子說：“今天下午，組織上宣布我被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給了我行政降級（從十五級降為二十級）下放處分。后天，就要押送我到一個山區縣去勞動改造。”
　　“那我和你一塊去。”彩艷痛苦地表示著。
　　“我的傻彩艷！這何必呢？我一個人受苦，何必再拉上你也去受苦呢。”陶磊央求著妻子：“反正我這一輩子不會翻身了。你還年輕，還是離了婚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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